劉墉 ( 一生能有多少愛  1999) 愛像是腳印,我們踩著、印著,走到今天。
回頭,即使腳印印在冰雪之中,或早已湮滅,不復可尋,仍然知道,那是我們走過來的愛。人的一生有多長,人的一生就能有多少愛。


上帝先造男人,後造女人,大概就因為女人總是先醒吧!她就算不為丈夫醒,也為兒女醒。
當有一天,女人迷失了,她也可能先醒,就算不為外面的情人醒,不為家裡的男人醒,也會為家裡的孩子醒。
下面的作品,談女人的愛,也談女人的迷失。
但無論怎樣迷失,作為母親,女人總是比較先醒...

我少年時的房子,後窗正對著一戶人家的廚房。
總見那女主人坐在水槽前摘菜,對著爐子發怔,火光沖天地炒菜;接著,孩子回來了,搶著在水槽洗手,伸手到盤裡掏食物,
再接著,廚房空了,另一邊房間熱鬧起來,然後,就是一落又一落的碗盤,堆到窗前的水槽。
有時候夜裡讀書,抬起頭,都見到那主婦,還在洗碗。
「她像是一個陀螺,一個關在廚房裡的奴隸。」我那時常這麼感嘆。
但是今天,再想起那畫面,卻有了不同的感覺。
當她買菜的時候,會不會想「丈夫的膽固醇高,該多吃這個、少吃那個;孩子正在成長,應該多吃蛋白質高的.....」
當她切洋蔥時流了淚、煎魚時燙了臂,開蒸籠時薰痛了臉的時候,她會怎麼想?
她可能想,也可能不想。因為,那是一不必想的感覺。她是一家的女主人,她在愛。
女人跟男人的愛,就是這樣不同吧!
男人在外打拚,有時候雖然會想「為了家,我要努力,多賺點錢、多忍口氣。」但是忙碌的工作,和雄性的野心,很快就會把那想法掩蓋。
那些「工作狂」的男人,到後來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拚命。

可是女人不一樣。
她們每看一下鐘,每挑一樣菜,每撕下一塊雞皮,每撈去一鍋肉湯的浮油,心裡都會想著「她的愛」。
女人時時刻刻在付出愛。

男人是開墾者,女人是土地。
男人是播種者,女人是土地。
男人是施肥者,女人是土地。
男人扛著收穫走了,女人還在那兒,她是土地。
男人的工作多變,他跑來跑去。
女人總在那兒,看著自已孕育的,成長、茁壯、離開。
怪不得說「天公、地母」。
怪不得只聽說「望夫岩」,傳說一個女人,守著、盼著、望著,望成一塊巉岩。
卻不知哪裡有個「望妻岩」。
怪不得,女人不容易忘。她想著孩子、想著父親、想著丈母娘。一想,能想幾十年。
女人的愛,真真啊!
   

  

一位老同學,總開車帶我去打球。又總是在一路說他太太的不是。
起初,我都勸,所謂「勸和不勸分」。可是我愈為他太太說好話,他愈是罵得厲害,好像他們維持到今天,他忍那麼多,
都因為看我的面子。
有一天,我火了。說:「既然你老婆一無可取,你們又沒孩子,就離吧!早離早心安。」
他怔了。一路沒再說話,之後也沒再提他的「惡妻」。
只是隔了一陣,他一邊開車,一邊喃喃地說:
「夫妻這麼久,也真不容易,沒能力也沒情緒再談另一場戀愛。」
他轉過頭,笑笑:「壞老伴,也是個伴兒,不是嗎?」

跟這老同學相似。
有個母親對我抱怨她的兒子。
「跟他那個混蛋老子一樣,不上進。」他罵:「早知道,把他拿了,也不會防礙我,到今天沒再嫁。」
我搖搖頭,對她說:
「妳應該覺得自己滿有勇氣,那男人雖然跑了,妳卻能堅持地把孩子生下來。」
「是啊!」她說。
「妳為他真是犧牲不少。」
「是啊!」她說。
「其實妳兒子在妳這樣的婚姻情況下,也很辛苦。」
「是啊!」她說:「他一出什麼錯,老師就說他是單親家庭,欠管教。」
「老師不肯定他,同學也不肯定他。」我又說
「是啊!你說他有多討厭?」
「當全世界都不肯定他的時候,」我突然把音量放大:「妳,他的媽媽,能不肯定他嗎?妳,他的媽媽,能不支持他嗎?」
跟我的老同學一樣,她也怔住了,突然掩面哭了起來。
三個月之後,接到她的電話。
「從那天起,我不再罵他,」她在電話那頭說:「我只愛他、支持他。」



各人養的各人疼、各人生的各人愛。
誰能指望孩子愛父母,勝於愛他的另一半和他的子女?
誰能指望,我們迷失的孩子,我們不去尋找、不去疼愛,而由別人找、別人愛?
想起古詩裡的「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好像看到一棟一棟的小房子,每個窗裡都閃著溫馨的燈光;
每個煙囪裡,都冒出屬於那一家的菜香;
每個眠床上都有著一生的恩恩怨怨、愛愛恨恨,以及那
「我不疼他,誰疼他?我不原諒他,誰原諒他?」的情懷...........

  



愛,沒什麼好悔,它只是那樣發生,那樣進展、那樣消逝,或-----那樣老去。

今日不可能預測明日的愛,明天也不必否定今天的愛。

愛像是腳印,我們踩著、印著,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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