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
「喂。」
「是你!」我嚇了一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顫抖的成分。
「嗯。我從新加坡回來了,大概待兩個禮拜吧!找一天見個面好嗎?」你說。
「好啊!」掛完電話,我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三年了……
                                                                                
那一年,我們相遇。
若從兵法的角度來看,天不時,地不利,人更不和。
在認識你之前,我已經有一個交往五年的男友了。
無論你我之間是怎樣契合,但換成淺顯易懂的文字,就是,我腳踏兩條船。
然而,他不知情。
你我都不是在三角關係中能游刃有餘的人。
我們的觀念始終卡在新時代和舊時代中間。
如果你和我的道德感再多一些,也許就不會開始。
如果道德感少一些,那麼,我們或許不會感到罪惡。
偏偏,就是進退維谷。人生沒有太多如果,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妳知道嗎?妳笑的時候眼睛瞇起來,特別可愛。」
你說。我回家照了鏡子,試了各種笑法。
騙人,哪有可愛?有時,我們會到森林公園散步。
「哇,被蚊子咬了。」我說。你拿出白花油幫我擦。
之後到公園,你總記得先在我腿上塗了厚厚一層白花油。
你總能從我電話中第一聲「喂」之中,精確地讀出我的喜怒哀樂。
我一度懷疑你有特異功能。
你會把我吃不完的東西挾去吃。
兩人關係的接近,好像可以從同吃一盤菜而確定。
我必須承認,在處理感情方面的問題,我根本就是低能。
如果在電視上看到這種優柔寡斷的角色,我一定很想痛扁她一頓。
                                                                                
請原諒我的懦弱。
我沒有辦法放棄他。五年的點點滴滴,不是輕易可以抹煞的。
「可是感情的質比量更重要啊!這樣對我不公平。晚出現就註定失敗嗎?」
你抗議。
「可是,若背棄他,我會一輩子內疚。」我說。
你沉默了。
只是,我沒說出來,若背棄你,我會一輩子痛苦。
請寬宥我的自私。
我無法為了你,而把我原本的世界打碎。
我和他的父母幾乎都認定對方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女婿了。
若我選擇你,無疑是一種毀天滅地的顛覆。
後來,我才明白,選擇他,其實我背叛了三個人。
我背叛你,背叛我自己的心,也背叛了他的情。
此去,怎樣的痛苦,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說。
「為什麼?」你比誰都清楚,卻問得好無辜。
其實你也早就聽出我說這句話時的軟弱。
「我不奢求你放棄他,可是,還是跟我見面好不好?
我盡量不耽誤妳的時間。」你說。
看著你的眼神,我沒有任何抗拒的能力。
有時午休,我買便當回公司,你從你公司騎車趕過來,把我載到你家,
一起吃午飯。
小虎是你養的約克夏,我們常一起逗它餵它。
有時下班,你會突然出現在我公司門口。
「我們去喝個東西好嗎?十五分鐘就好,我等一下還要趕回去加班。」
為了短短的十五分鐘,你要風塵僕僕地來回騎一小時車。
我們相聚的時光,就像是偷來搶來的,多一秒都是賺到。
                                                                                
你在工作上是拼命三郎,有時看到你那麼累,覺得很心疼。
然而,可能也是這種勇往直前的特質,強烈地吸引我。
有一次,他來公司接我回家。
我坐上他的車,從照後鏡看到你騎車剛到,那種失望,落寞的眼神……
我不忍心,也不能回頭看。
隔天,我打電話給你,你卻沒提到前一天有來找我的事。
「你昨天有來對不對?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抱怨?」我近乎歇斯底里。
我氣你總是默默承受,讓我覺得更難過。
雖然我也沒有解決的方法,可是你如果抱怨一下,或許我會覺得好過些。
「我不希望妳為難。我們能在一起已經很不容易了,吵架太奢侈。」
你淡淡的說。
我的眼淚掉下來。
                                                                                
我一次又一次地試你的底限。
有時亂發脾氣,想把你氣走。
「你走開,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吼道。其實只是一點小事。
你只是摸摸我的頭,眼神全是溫柔和包容。
你看穿了我的小孩兒把戲,揭開我張牙舞爪的差勁偽裝。
有時,我會對你胡鬧,把你的頭髮撥得一團亂。
你只是笑,總也不生氣。
或是拿著kitty紋身貼紙貼了你滿手,害你回家拼命洗,怕第二天被同事笑。
到後來,我發現自己被你吃的死死的。
你太了解我要什麼,你把我縱容的無法無天。
我根本離不開你。
喜歡聽你說念研究所時參加棒球隊的事情。
你一向內斂,提起棒球卻掩不住意氣風發,眼神中泛著光彩。
那樣的年少啊!
和他吵架時,我第一個就想到對你訴苦。
你總是靜靜地聽,有時給我一些中肯的意見。
有一陣子麥當勞在送史奴比,你知道我喜歡史奴比,就吃了一堆快樂兒童餐。
                                                                                
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樣:「我不是跟你說過三次了嗎?我是你的天使。」
每次聽到歌手高亢的「天使」兩個字,心就會跟著猛然抽一下。
有時會痴傻地想,若把你的衣服掀開,背上不知會不會有一對翅膀?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就是我的天使。
雖然你一次也沒對我說過。
他生日時,你還陪我去百貨公司買禮物。
「這蛋糕好可愛。」我說。
「這是我公司福委會發的禮券,反正我也用不到,妳拿去買。」你說。
「這樣不好。」我皺眉。
「小三八,跟我還客氣啊!幫我多吃點喔。」你說。
最後,我真的拎著那個蛋糕去找他。
是你教會我,情深義重,這四個字的意義。
                                                                                
曾在雜誌上看到一個癌症患者說:
「家族中有人罹患癌症,大家才發現親情和生命的可貴。可是這代價太大了,
我寧可沒有癌症,讓人們對這些事情的醒悟延後一點也好。」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我們只是常常鬥嘴的平凡情侶。
在這種處境下與你相戀,雖然體會到愛情的另一種境界,感受到你無限的包容,
但是,代價真的太大了。
那種痛,椎心刺骨。我曾對你這樣比喻愛情。
他帶我爬山,一座很高的山。
到達山頂時,我看到了美好的景緻。
你卻帶我爬了一座更高的山,我看到了更美,更遼闊的風景。
但是,畢竟是他教會我怎樣爬山的。
                                                                                
我渴盼和你見面,又害怕你的深情。那只會讓我一再陷溺。
和你在一起愈久,我的矛盾痛苦就愈深。
我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無法負荷了。
「怎麼辦?我和你都無法狠下心來,除非有外在強硬的力量,否則我們是
無法分開的。」
有一天,我終於說了。我們已經逃避這問題太久了。
「妳……想和我分開?」你問。
「當然不想。可是,這樣下去,我們會傷害更多人。而且,每次在一起都躲
躲藏藏,這樣對你很不公平。還有,我真的很痛苦……」
                                                                                
我說不下去了,其實這些我們全都想過了,我也不必再多說什麼。
「好吧……我會想辦法解決,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不想看到妳痛苦。」
你說。臉上是憂傷的神色。
我打了一個冷顫。
你做事一向篤定,說這句話時,我似乎意識到了,該來的,總會來。
你選擇出走。你決定向公司自願請調新加坡。
                                                                                
分別的前一天,我們見了面。
「等我能夠坦然面對妳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也許一兩年,還不知道。」你說。
我的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我交給你一本最近趕寫的手記,裡面有我們相聚的點點滴滴。
你緊緊握著那本手記。
「有些話想對妳說。我在妳身邊的時候,還可以分擔妳的喜怒哀樂,至少我還
扛了二分之一。我走了以後,他就要全部扛下了。我很不放心妳,妳要學著獨
立一些,好好經營妳和他的關係。我就是希望妳幸福,才選擇離開。」你說。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什麼都替我想。
「我好害怕,沒有你,我怎麼過?」我撲進你的懷裡,泣不成聲。
「其實,我……我也……會害怕……」你緊緊擁住我,我看到你眼角閃著淚光……
                                                                                
我常在人群中搜尋你的影子。
有一次,看到對街有個熟悉的背影。
我衝過去,還被路上緊急煞車的計程車司機罵了一個字。
後來才發現那背影不是你。
總是忘記,這城市已經沒有你。
有時,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我總會想:這世界上,有多少夫妻真正是對方的
最愛?
年少時,總天真的以為,愛情可以突破一切藩籬。
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那麼容易。
真的,不是,那麼容易。
我常夢見找不到你。想打電話給你,號碼卻怎麼撥都是錯的。
類似的夢境,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有時是在外面,沒有電話卡。
有電話卡時,電話卻是投幣式的。
有時電話長的很古怪,根本不知該怎麼撥號。
我痛恨夢裏那些千奇百怪的電話。
終於,有一天,我在夢裏遇見你。
我看見你的背影,像在輕輕顫抖。
我把你的肩膀扳過來,看到你滿臉眼淚,什麼話都沒說。
我驚醒,也滿臉眼淚。夢不到你,寂寞。夢到你,更寂寞。
                                                                                
坐在他的車上,右邊是你,左邊是他。我望著右邊窗戶想你,假裝在看風景。
一直想到情緒無法負荷時,把頭轉回左邊看著他。
握著他的手,感覺他的溫度。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人啊,活生生在面前的人啊,我憑什麼不好好愛他?
有時,我會把想念化作文字,寫了滿紙。
再一張張撕碎,聽紙張的抽噎和悲泣。
你像烈酒,後勁很強。想念你,和吃飯睡覺一樣,成了生活的一部份。
隨著歲月的流逝,並沒有變淡,只是,我學會了收斂我的眼淚,總算是一種
進步。
而你,三年後,終於回來了。
那麼,你已經可以坦然面對我了。
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坦然面對你?
                                                                                
我們終於見了面。恍如隔世。
「這幾年,和他在一起,應該蠻幸福的吧?」你問。
我淡淡一笑。沒有不幸福,是不是就等於幸福?
「半年後結婚吧。」我說。
一陣沉默。
「你呢?有女朋友了吧?」我問。
「嗯,也是台灣去的同事。這次沒和我回來。」你答。
「喔。」我平靜地回答。
其實,心裏忌妒地快發狂。
但是,我,憑什麼呢?
「我們去走走吧。」你說。
你向家人借了車。
以前,你騎車時,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現在,你開車時,我可以看著你的側臉。
你知道我在看你,靦腆地笑笑,清雋,溫柔,讓人感到心安。
                                                                                
「小三八,幹嘛一直盯著我看?還是跟以前一樣孩子氣。」你說。
還說呢?孩子氣?雖然我也頗有些有天份,但不就是你慣出來的嗎?
你還告訴我,小虎前幾天走丟了,晚上才找到。
它又冷又餓的,你把它抱起來,摸摸它的頭,它好像很有安全感,瞇著眼
睛就睡著了。
我們來到九份。一起吃了芋圓,烤香腸。逛了賣小東西的店。
最後來到長長階梯旁的茶館。
好棒,可以看到海。旁邊也沒別的客人。
「不好意思喔,我回新加坡還要交一份報告給公司,妳不會介意我在這兒
寫吧?」你問。
「不會啦。」我喜歡你在我面前輕鬆自在。
桌上擱了一壺茶,一碟牛肉乾。
天氣很好,我偶爾看著海,偶爾趴在桌上看著你認真做功課的樣子。
風輕輕地吹來,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
幸福,恍若就在眼前,又像是遙不可及。
                                                                                
我們一起看了夕陽。
一下午吃吃喝喝,肚子也不餓,我們吃了麵當晚餐。
你幫我把筷子拆好交到我手中。
風一吹,我的頭髮往前飄,差點吃到頭髮。
你輕輕地把我頭髮撥開,攏好。
唉,你的溫柔竟也是你的殘忍。
這三年來,令我魂牽夢縈,也痛苦不堪的,便是憶起你這些細膩的小動作。
晚上,回到台北。
「我們到森林公園走走好嗎?」我說。
那是我們以前常去的地方。
到了那兒,才發現沒地方停車,我們只好坐在車上。
左邊是靜謐的公園樹林,右邊是鼎沸的車聲,很奇異的感覺。
彷彿,像一場夢。
「你……現在,是怎樣看待我?」我忍不住問了。
「我也說不上來。這幾年,我一直努力調整我的心態。現在,對妳的感覺,
似乎,像家人吧。很了解,很關心,也很珍惜。」你說。
                                                                                
你拿出一張CD,是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
「剛回來聽到這首歌,就被它的歌詞和旋律吸引。我覺得它不像一般情歌那
麼煽情,感覺上,好像是唱給家人聽的。」你說。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如果全世界我都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
我去珍惜……」我忍不住掉下眼淚。
原來,一首歌,在某種場景之下,被賦予生命以後,竟可以如此摧人斷腸……
就容我再任性一次吧!我靠在你懷中。
「摸摸我頭髮好嗎?」我說。
你果然摸了摸我的頭髮,還摸了摸我的耳朵。
「太晚了,妳該回去了。」你說。
「嗯。」是的,該回去了。
幾天後,想到你就快回新加坡,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你一面。
打電話到你家,沒人接。
打你的手機,也不通。
從下午一直打到半夜,至少打了一百通以上,我急的幾乎快瘋掉,深怕你出
了什麼事。
                                                                                
隔天,總算找到你,我問你去哪了,你說到台中找朋友,住在朋友那裡。
我能說什麼呢?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沒有義務要向我報備。
「你回去以前,我們再見個面好嗎?」我問。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你說。
這是你第一次拒絕我。
「為什麼?只是見個面而已啊!」我難以置信。
「好吧,坦白說,我有點怕……擦槍走火。」你說。
「你不是說把我當家人看嗎?」我問。
「那只是理想的境界而已。」
「見一面就好。」我低聲下氣。
「不要了,我們都花了那麼久的時間和力氣,好不容易從痛苦中走出來,不要
再重蹈覆轍了。」你的聲音很微弱。
是啊,當初決定放棄你的也是我自己,我憑什麼一再對你予取予求?我的心一
直在掙扎,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可是,我是那麼強烈地想見你啊!
我寫了一封限時信給你:「那天,你告訴我小虎走丟的事。我的心,彷彿也走
失很久了。我只希望你對我也像對小虎那樣,讓我覺得平安,溫暖,輕輕地依
靠一下,也就滿足了。可不可以,二十一世紀,和你再度相遇?」
你,終究,還是沒辦法對我狠心。
「你收到信了嗎?」我打電話問。
「嗯。」
「最近工作上和跟家人相處都不太順,可不可以帶我去能放鬆心情的地方?」
我問。
雖然刻意淡化信裏的內容,但說的也是事實。
「好吧。」你答應了。
我知道,是因為那封信。
我一向是個路痴。
你把車開到台北近郊的山路,我也不知是哪兒。
                                                                                
「到了。」你說
「這什麼地方?」
「洗藥草浴的地方。前幾天朋友帶我來過。洗完後身心都會放鬆,蠻舒服的。
我幫妳準備了毛巾和肥皂。先沖完澡,再進去打開這東西,會有蒸氣跑出來,
有點像三溫暖。」你示範給我看。
「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就趕快出來。我就在隔壁這間。你可以敲我的門。」
你說完,就自己進去了。
我拿了毛巾和肥皂站在外面愣了半天。
好奇怪的地方,真不習慣。
打開那機關,會不會很燙很可怕啊?
算了,乾脆在外面等好了。
我晃到車上,拿出林憶蓮那張CD來聽。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
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什麼都豁出去了。
這一刻,我只想真實擁有你。
我衝進去,用力敲打你的門。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你探出頭來。
「讓我進去,求求你,讓我進去……」你開門讓我進去。
你看到我的眼神,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
「傻瓜,妳這是何苦?」你哀傷地說。
「我怕來不及……」我們用生命中所有的能量和熱情互相擁抱,撞擊……
在氤氳的蒸氣中,汗水和淚水都已分辨不清。
我輕撫你滴著水的髮稍,心像是滿溢著,又彷彿被撕裂,拉扯一般。
我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如此絕望。
這城市,再度沒有你。我仍願意天真地相信,這世界上有永恆不變的東西,
一種純粹的東西。只因為,這世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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